时间从来不回答

去年离开北京的时候,正是国庆节,刚好在我走的那天狂风大作,沙子吹进帽子,吹进眼睛。我不敢穿多了,瑟瑟发抖,留下十六个箱子拜托给同学,然后钻进出租车,有生第一次离开这个城市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。出租车在阴沉的云层下一路开到巨蛋机场。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,有电脑和相机,被子,一些衣服,一些希望和焦虑,热爱和恐惧,信念和怀疑,以及扎在背上的一根若有若无,拔之不去的针刺。 那个时候,南方是温暖的夏末秋初。高中的几个老战友带着我们白天四处找房,晚上大吃特吃。最后我们定居在一个叫绒花路口的地方,路边的紫荆花树在夸张地怒放,象征着美好的生活。花和树的旁边有条小马路,里面有很多茶餐厅和五金店,整个晚上都灯火辉煌。后来这条路被修成了步行街,叫什么紫荆坊。这个工程修了很久,那时候为了大运会,整个城市都在装修,我们多么希望大运会早日胜利闭幕。 热带边缘,冬天来得很晚,很短,但是也会冷。不过比起北国就完全不算什么了。去公园走走还会出汗。热带的植物是如此的豪华,相比之下北方即使皇家园林也显得毫无生气。我经常默默钻进城市中的密林,我喜欢旺盛奔放但不喧哗的生命。它们安静愤怒、毫无意义地直指天际。毫无意义。 像这座迅猛生长的城市一样,像我们自己一样,生命无声流动,细胞分裂死亡,人们出生,人们相爱,人们被埋葬。我家旁边是犹如魔多大门一样宏伟的保税区三号门。早上逆着汹涌的上班潮,我穿着拖鞋,去马路对面小超市买菜;晚上顺着汹涌的下班潮,又去小超市散步。在这个效率奇高、节奏奇快的城市,我们缓缓地给小超市提供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生意。生活像流沙一样被冲散在湍急的人潮中。 我曾住过最好的房子就是这里。我们有一张两米长的大桌子,卖家具的时候这是最抢手的一件。有人说这是他梦想中的桌子,让我一定要卖给他,我说对不起已经订出去了,你可以去宜家买个新的。他说但是太贵了。可是如果是梦想,又怎么会便宜呢。梦想的代价可以是一切,要你放弃所有,才有资格去追求。我做不到,我至少有一件事情无法放弃,就是丑陋的现实。我无法催眠自己,去接受一个快乐美好的梦。 热带的夏天交织在滚烫的阳光和戏剧性的暴雨中,一个人的时候,深圳书城是我的最爱。因为图书馆周末根本没地方坐,而书城找个偏僻的角落就可以读一下午的书。何况还有强劲的空调,还有麦当劳的甜筒,还有面包新语的小巨蛋,还有DQ的暴风雪,还有每周的摄影展,还有没落的电玩店,还有长长的空中走廊,一直通往满载着小孩和风筝的莲花山。以前,我以为生活就是麦当劳的甜筒。后来,我觉得可能生活不是这些,因为生命是如此神秘,必有其特别之处。现在我知道了,生活其实是DQ的暴风雪。 那根针,扎在命穴里,时间再久,也无法自己降解。只要功夫深,最后针能磨成铁杵,足以把我一杵敲死,粉身碎骨。夏去秋来,对抗这根大铁棒子的光明能量已经消耗殆尽。大运会胜利闭幕了,DQ的券也吃得差不多了。我整理了七个大纸箱,搬回了北京。这天,又是伟大祖国的生日。 今年冷得特别晚,不过还是下了两场小雪,左小唱着“跟我去北方吧,那里在下着雪”,看来确实没有骗我。南方的温润舒适,的确磨去了几斤热血。一回到这个空气污染爆表的城市,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八年来的状态。高中老战友又聚在一起大吃特吃,还赌博,我输了五块钱巨款,因为我总是很快就all in了,不过好在下一局又可以再来。但很快又show hand了,不过下一局还可以再来。后来一局我还是all in了,然后赢了。这就是德州扑克。 这一年,就是这样,新的开始,在不远的地方。所以,新年你好,新年再见。